从早上第一眼见面，商鹿就感觉也很喜欢这两位前辈，因为他们看起来都格外面善，让人第一眼就会有好感。
商鹿来的时候薛紫珊还在不远处和助理聊天，王荣便乐呵呵地回头喊薛紫珊:“老婆，快过来，咱女儿过来了。”
这自来熟又亲昵的态度让商鹿一瞬间没反应过来。
还有他说的是……女儿。
而此刻，薛紫珊走了过来，她今年已经将近五十了，时间在她脸上留岁月的痕迹，可又只是为她增添了几分阅历的美。
她看起来十分温柔美丽，说出得话却与这张脸完全相反，一开口声音还带着几分暴躁:“你说什么呢？人这么漂亮和你有什么关系啊，滚一边去。”
薛紫珊说完看向商鹿，又如同学过变脸一般笑容瞬间和善了起来，握住了商鹿的一只手，道:“叫商鹿是吧？我有看过你的试镜，演的可真不错。”
说完，薛紫珊便又看向自己的丈夫，伸手道:“东西拿来。”
王荣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递了过来，然后也走到了薛紫珊身边。
薛紫珊接过这个小盒子然后塞到了商鹿的手中，说:“小鹿，这个你拿着。”
商鹿没有推辞，而是有些意外看向自己手中的盒子，不太确定地看向薛紫珊，问道:“这个是给我的吗？”
“对啊，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。”薛紫珊说着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商鹿的脑袋，在心里想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。
商鹿点了点头，然后打开了这个盒子，里面放着的是一条叶子玉款式的翡翠项链，很适合女孩子戴。
“好漂亮啊，我很喜欢。”商鹿说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指腹摸了摸这条项链，但又有一丝不太理解地抬头看向眼前人，问道:“可是……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？”
王荣插话，半开玩笑道:“接下来在戏里你要叫我们半个月爸妈呢，也不能白占你便宜啊。”
而薛紫珊则是说:“这是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，所以要收下哦。”
“好。”商鹿乖乖点头，然后恋恋不舍将它合上递给了自己的助理，道:“现在就放我休息室，哦不……算了，我自己去放。”
商鹿很喜欢这个礼物，在和薛紫珊和王荣说了一声之后便小跑着回了休息室。
看着商鹿的背影，薛紫珊有些感慨道:“我们的女儿如果还活着，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大了吧。”
王荣没有说话，只是揽住了她的肩膀表示安慰。
＊
而很快，今天拍摄就正式开始了。
商鹿所饰演的角色，需要和父母之间发生激烈的争吵冲突，直至最后妥协。
伴随着一声“a”，所有人都瞬间进入了表演的状态。
王荣饰演的父亲在客厅中来来回回走着，看起来非常烦躁，最后将手中的报纸砸向了坐在桌边的商鹿，问道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威廉斯导演的邀约这么好的机会，你居然说不去？你是不是想把我和你妈气死才满意？”
薛紫珊立刻起身阻拦王荣，劝道:“你别动手啊，小雪这孩子从小就听话，她一定只是暂时糊涂，我们好好和孩子说。”
而商鹿只是坐在桌前，她没有说话，而是手中拿着一个橘子，用指甲不断刮着它的表皮来缓解此刻的焦虑情绪。
这也是剧本里没有的细节设计，在没有到台词时在舞台上也不至于像局外人。
母亲又劝了父亲几句，然后走到了商鹿面前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，喊道:“雪雪。”
商鹿抬起眸子看她，又飞快低下头，似是想要躲避与其沟通。
在意识到女儿的抵触心理之后，母亲的声音瞬间变得冷漠了许多，问道:“难道你不听爸爸妈妈的话了吗？”
“我……我没有。”商鹿放下了手中的橘子，小心翼翼去拉薛紫珊的衣角，道:“妈妈，我不想出国，我不想离开你们。”
“原来是因为这个啊。”母亲的脸色立刻缓和，又笑着看向丈夫道:“我就知道我们的女儿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好孩子，你就别生气了。”
父亲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，看向商鹿道:“你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，你妈会跟着你一起去待几个月的，她还会和以前一样照顾你，国内国外没什么区别。”
“是啊雪雪，有妈妈在呢。”母亲自以为已经说服了女儿，然后便拿出了那份合约递到他面前，有些期待道:“快把它签了，从明天开始要继续上形体课，这个角色是学芭蕾的，还好妈妈有远见，从小就培养了你……”
母亲还在滔滔不绝讲述着，规划着去了国外他们要如何生活，以及幻想未来的荣耀。
而商鹿只是坐在那里，头越埋越低。
半分钟的时间内，眼眶里含着泪水，却又并不滴落。
父亲终于注意到了女儿的失常，出声制止了妻子的絮叨，然后看向女儿问道:“你哭什么？”
商鹿抬起头，眼底带着些期待看着父亲，她的情绪似乎是第一次被注意到。
而下一秒父亲的话却无情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，道:“明天还有广告拍摄，要是把眼睛哭肿了上镜还能好看吗？”
很显然，父亲关心的并不是她，而是工作。
商鹿慌乱抬手想要去擦眼泪，可是泪水这次却是完全控制不住了，她越擦掉得越多显得手足无措。
她哭起来是不敢发出声音的，因为父母说会影响到别人，商鹿只能捂住了自己的嘴，白净的小脸憋得有几分泛红，看起来可怜极了。
而此刻，韩成导演又和余琪交换了一个眼神，两个人都从彼此脸上看见了同样的赞赏，甚至他们还想到同一件事——
但凡商鹿面试的时候选择了和宁琳相同的片段进行表演，他们那天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犹豫。正是同一段表演，才更能够看出来演技上的天差地别。
王荣看向她，不耐烦问道:“哭什么？”
商鹿胡乱擦着眼泪，逆来顺受的乖乖女鼓足勇气，试探性道:“我不喜欢这部电影，不去可以……”
她话还没说完，在与父亲对视的时候便已经得到了答案。
随即王荣便抓住了商鹿的衣领，将她直接从椅子上揪了起来推在地上，脚踹上了她的大腿处，骂道:“你疯了是……”
“卡！”韩成直接喊了暂停，皱着眉看向王荣，直接问道:“假踢可以，但是你的表演状态起码要跟上吧，作为老演员怎么犯这种错误？”
王荣神色也无奈，道:“这么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，我哪好意思啊。”
而此刻，商鹿坐在地上，神色有几分恍惚。
一瞬间，她似乎明白了蒋菁昨天所教导的，她看向了王荣，道:“没关系，你真踢下来，我可以的。”
王荣愣住，没想到商鹿会主动提这样的要求。
商鹿直接起身，助理也连忙上前给她整理了衣服上的灰尘。
商鹿看向王荣道:“您不用有心理负担，这样多来几条我反而会多痛，我们争取一遍过。还有，可以加一点细节吗？希望您能够掐住我的脖子。”
商鹿这话说的实在过于认真，让王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倒是韩成对商鹿此刻的自信有些意外，但还是道:“你刚刚那下也太假了，既然商鹿都主动要求了，那就听她的试试看，争取一遍过别给人家拖后腿。”
王荣有些犹豫，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，他还是道:“那我控制点。”
商鹿点了点头，化妆师连忙上前给商鹿补妆。
拍摄继续。
再次演到这个片段，当商鹿跌坐在地上的时候，她微微仰了仰下巴提醒王荣自己之前的请求。
粗糙的指腹与她脖子上脆弱的血管只隔着薄薄一层皮，不寒而栗的感觉在瞬间便让她的血液都跟着变得冰凉。
商父曾经这样掐住过她的脖子，当然他对她还不至于有杀心，也没有用过力气，只是他知道用这样的方式可以最轻而易举让她停止哭泣，并且永远不敢在他面前随意哭闹让他烦心。
身体的本能是对生的渴望，她试图抓住王荣的手推开，然后无力跪坐在地上。
其次蔓延上来的，便是自我怀疑以及自我询问——
如果一切没有发生，如果一切都结束，会不会是好的结局。
王荣的脚踢在她的腿上，像是在对待早就该被丢弃垃圾般踹了两脚。
薛紫珊连忙上前拦住，她说出台词也因为这个细节更改而有了略微变化，道:“那可是你的女儿！还有，脖子和脸是会被人看出来的！”
商鹿没有起身和父母对峙，而是无力蜷缩在了角落里，缓缓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膝。
一瞬间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演戏。
如同蒋菁所指导，她在这一瞬间终于真正成为了宋颜雪。
泪水滴落已经毫无章法，不再考虑镜头画面呈现的美感，真实到让现场每一个观看的人此刻都忍不住屏住呼吸。
他们感同身受，倘若此刻不是演戏，他们恨不得能够冲上前去拉住商鹿的手，带她逃离这个压抑的窒息的家庭，成为这个拯救她的人。
不是剧本里的桥段。
副导演看了韩成一眼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却被韩成摆手制止了。
商鹿扶着墙面缓缓站起来，无法理解问道:“只要我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，完成了爸爸妈妈的一切安排，爸爸妈妈就会爱我了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母亲回答了她的话，还拿纸巾过来替她擦拭眼泪，安慰道:“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，只要你做好一切，爸爸妈妈怎么会不爱你呢？”
一瞬间，那双漂亮的眼底是茫然，是犹豫，是选择。
她是如何畏惧死的。
却又同样是如此畏惧生的。
她开始回忆，二十余年来唯一一次让她想过放弃生的那一天，不过倒是和商父无关。
是最复杂的感情交错，让她选择看向了身侧的镜子，不断尝试最终努力露出了最乖巧的笑容，就像往日里一般带上虚假的面具。
明明是带着笑，她眼底却是释然，因为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，以及几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狂。
她声音沙哑，道:“知道了，我会做好的。”
……
最后这场戏拍摄完毕，如同商鹿的预料，这一遍就过了。
蒋菁不知道何时也来了，应该是观看了很久，然后把手中拿着瓶酸奶递给商鹿，浅笑着道:“我就知道你可以的。”
王荣和薛紫珊同样是对她很是赞赏，都感慨她这个年纪居然能够把角色演出这样的层次来，实在是太难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