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3、晋江独家发表

慕濯打开匣子,不由怔了怔。

最上面是一封信,他取出一看,再熟悉不过的字迹,排列工整,走笔却闲适自如,正是时缨所写,纸张隐约还泛着清甜的香气。信中说,这些都是她送给他的礼物,不只有今年的份,还有打从十年前两人初识起,她错过他的每个生辰都补了份贺礼。

十一件礼物,种类不一而足,九岁那年是孩童喜爱的弹弓,她回忆道,当时在杭州相遇,正逢盛夏,她还和他比赛用弹弓打树上的知了,看谁的准头更好,可惜她的弹弓带到京城之后被时文柏发现,跟其他玩具一同扔掉了,只能搜遍集市,买回一把非常相似的,送给他作纪念。

他自然也记得。那时候,她还说把弹弓送给他,但他料想这种东西带回京城,给皇帝看到,定会指责他玩物丧志,或许连母亲都要遭殃,便口是心非地拒绝了她的好意。

来到灵州,他终日勤学兵法、苦修武艺,再也没提过玩乐的事,崔将军只当他天生严于律己,却不知他几次午夜梦回,都有些遗憾当初没有收下那把弹弓。

十岁那年是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瓶,她说,里面装着长安的雪。

杭州冬天也会下雪,却不及北方的雪花,如飞絮般纷纷扬扬从天而降,覆满整座京城。她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,兴致勃勃地拿瓶子接了些许。

此物一直放在她的妆奁中,时绮收拾出来,和嫁妆一起交予她。

现在,她送给他作纪念。

信里继续写,彼时他初至灵州,不知有没有思念家乡,她自己从杭州带来的东西几乎悉数被没收,无法睹物念旧,但却可以把长安的雪遥寄给他。

他会心一笑,竟是想起以前还在梁王府的时候,大雪纷飞,天地洁白,院子里银装素裹,他和内侍们堆雪人、打雪仗,祖父坐在廊下,乐呵呵地看他玩闹。

内侍们说,祖父只有在他面前,才会笑得如此开怀。

……

十三岁那年,是她亲手缝制的荷包,针脚松散、刺绣歪斜,与她如今的技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,他却忍俊不禁,仿佛看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坐在窗边,愁眉苦脸地穿针引线的场景。

她幼时活泼好动,除非是读书,否则压根坐不住,来到京城,却不得不学习女红,以免将来出阁后丢人现眼。

尽管太子从未收过她的针黹物品,时文柏却还是未雨绸缪,勒令她多加练习以备不时之需。

她信中写道,如果当年与她订婚的是他就好了,她会把自己做的东西都送给他,他铁定不会嫌弃,反之或许还会炫耀地戴在身上,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未婚妻的礼物。

他想了想,的确,她还挺了解他。

如果能有她做未婚妻,他估计梦里都会笑醒。

……

十七岁那年是枚同心佩,他长她两岁,同年她及笄,便可以与他完婚了。

如果是他,她愿意赶赴灵州,早些陪他戍守在这片北疆之地,还能见到待他如己出的崔将军。

他们会提前过上现在这般出双入对的生活,或许还会有一两个孩子,白天他去军营,她就到学堂授课,然后与孩子们一同等待他归来,他赋闲的时候,便和她策马带孩子们去踏青。

等孩子长大些,还可以教他们击鞠,他带女儿,她带儿子,分成两队一较高下。

他不觉弯了弯嘴角,目光也变得温柔。

她总担心自己受安国公夫妇影响,不会养育儿女,但他直觉,她若有了孩子,将会是个很好的母亲。而他会和她一起,悉心陪伴他们长大,绝不让自己经历过的事重演。

……

今年的礼物——

他意外地发现,居然是一沓画纸。

她的丹青堪称一绝,尤其擅长描绘风景和静物,但眼前却是他的画像,有的是策马驰骋,有的是端坐桌前奋笔疾书,有的是从容不迫地倚在门边,眉目含笑,似乎在看她。

最早一幅还是在京城的时候,最近则是他在龙兴寺专心致志地雕刻祈愿牌的情形。

信件末尾写道,原本还有一句话,若她在他身畔,才算得上是吉语,如今分隔两地,便暂且搁置,等重逢之日,再由她亲自说给他听。

也算为他留点牵挂,让他安然无恙地从战场回来。

慕濯轻轻一叹。

她何必多此一举。

殊不知,她的存在便是他此生难以割舍的牵挂。

两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换得一世圆满,他定会信守承诺,与她走到白头。

合上信笺,他心中百味陈杂,无数情绪纷至杳来,将他的胸腔填满。

霎时间,漠北的寒风远去,阳光穿过云层洒落,冰雪消融,春暖花开。

她用这样别出心裁的方式回溯十载光阴、横跨地域阻隔,替他找回曾经缺失的温情,也向他呈现出另一种可能。

虽然他的命运没有改变,她也被迫屈从于安国公府的生活,但彼此相伴,前路便不再孤独。

阿鸢。

他默念她的名字,珍重地将纸张贴在胸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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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浓酽,月上树梢。

长街寂静无人,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。

车夫请示道:“娘子,我们已临近长安,您看是要进城,还是直接前往杭州?”

“时间紧迫,当然要走最近的路。”时缨不假思索道,“明早卯时出发,不去长安。”

车夫应下,回身帮忙搬行李。

时缨抬头看到客栈门外挂着的橘色灯笼,念及今天是慕濯的生辰,不禁一笑,令青榆去跟店小二要了壶酒。

上楼走进客房,趁着青榆和丹桂打水、收拾床铺,她斟满两杯,对着窗外月色举了举,一饮而尽。他在外征战,碰不得酒,应当也不会庆祝生辰,那么就由她一并代劳。

她在心底默念那句未能说给他的话,将另一杯也喝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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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,杨尚书父女抵达灵州。

到得王府,万公公恭敬地请两人进门喝杯热茶,去往堂屋的路上,杨尚书忍不住一问,才知岐王与王妃都不在,一个先斩后奏挥师北上,另一个据说是南下省亲,说不准何日才能回来。

杨尚书脑袋一嗡,瞬间呆在原地,寒风凛冽,他的后背沁出的冷汗却打湿了衣服。

岐王未经允许,就擅作主张对北夏出兵,倘若皇帝知晓,一气之下迁怒自己,又该如何是好?

杨九娘劝道:“阿爹,事已至此,您若立刻回京复命,陛下雷霆震怒,定会降罪于您,或许您还将遭受牢狱之灾,与其这样,还不如暂且留在灵州,等岐王殿下班师,再向他请求帮助。”

杨尚书听出她言外之意,念及万公公在场,不好议论岐王,一时陷入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