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节

枭起青壤 尾鱼 2437 字 2022-08-16

各种各样的谣传如汤如沸:李庄的李大也在村口看到小媳妇了,她力气好大,一只手拖走了一头猪;王村的王七上山砍柴,看见一头狼被开膛剖肚,而那一截焦炭般的小媳妇,正捧着狼心狼肺大朵颐,头发长得更长了,都垂到腰了,走动的时候,像根老木桩子上披下厚重的蛛丝……

一时间人心惶惶,很多人甚至怕得卷起铺盖背井离乡,事情惊动了县令,但事涉怪力乱神,不敢上报——清期源于江南的“叫魂案”曾引发过席卷大半个国的妖术恐慌,当权者对此极为震怒,砍过不少当官的脑袋。

县令只得会同师爷,多方设法,寻找能“降妖”的高人。

又过了一年,正值隆冬腊月,有个游方的道士经过此处,多方掐算、几番起卦排盘之后,断言说妖孽的根子在大沼泽,想要端掉这祸害,必须先治理大沼泽。

……

听到这儿,聂九罗忍俊不禁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这故事的走向真是跌宕起伏,起初,她以为是乡野异闻,后来是以身报恩的行善故事,再后来,风云突变血腥恐怖,而今,画风一转,成了宣扬环境保护。

老钱被她笑得莫名其妙,聂九罗忍住笑,让他继续。

“我姨婆说,这道士做法,阵仗可大了,远近有数千人跑来看热闹——那年头,国人少啊,数千人,赶上大集市的规模了。”

聂九罗脑补了一下,清末那种人口密度,又是山村,数千人到场,确实是一次“盛会”了。

“道士嘛,很多玄乎的操作,一条条一道道的,我姨婆也描述不来,只说到最后,有上百号人,在空地上起冶炉、鼓风箱,现场烧起了铁水。”

聂九罗没绕过弯儿:“烧铁水干什么?打铁?”

老钱说:“冬天了啊,大沼泽已经板结冻上了,非但冻上了,这热胀冷缩的,还裂出了成千上百道缝——道士不是算出那妖精就在大沼泽下头吗,用铁水往里灌,这是把她家门给焊死,让她再也出不来了。”

聂九罗恍然,这法子虽然粗暴,但是听上去挺爽,而且,确实实用。

老钱啧啧有声:“这可是个大工程,非得人多才行,不过咱们国,自古人就多啊,说是这烧灌铁水,连着干了三天三夜,到了晚上,铁水打花,可好看了。哎聂小姐,你见过铁水打花吗?是我们陕西米脂那块儿的绝活,值得一看啊。”

真不愧是做旅游的,讲个恐怖故事都能绕回老本行,聂九罗说回正题:“灌完铁水之后呢?”

“就完事了啊,那道士走了就。四里八乡的,又正常过日子了呗,这大沼泽啊,不知道是不是被铁水烘烤的,再到夏天的时候,就没那么烂了,再后来,村民觉得那块地裸着难看,看了也害怕,就从别处担了黄土石块来,把那一大片给厚铺上了。”

有了土,有年年降下的雨水,有风吹来或是各类飞禽走兽带来的种子,这块地渐渐地长满了各类野草作物,成了乡下常见的那种无主荒地。

说到这儿,他忽然想起了什么:“小时候,我和小伙伴听了这个故事,还带着铁锨铲子去挖过呢,想看看能不能挖到铁壳——挖到一米多深也没挖到,累了个臭死。”

这倒不稀,因为岩石圈的循环作用和人类活动的影响,地层本来就是在逐渐增厚的。

聂九罗问了句:“那庙呢,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这不是道士走了吗?说是已经把那妖精给镇住了,但村里人心里不踏实啊,乡下人,又迷信,觉得还是得起个庙,供奉供奉。”

怪不得呢,聂九罗想起那尊魔媚相的雕塑。

国人造庙,大多供奉两种:一种是普度众生、能给自己带来各种好处的神佛金仙,比如佛祖、菩萨、财神爷;另一种就是各路妖鬼,供它是因为怕,祈求它别来祸害自己,祸害别处么随意。

“起了个庙,又不好说是供妖精,传出去了不像话,就含糊说是供了‘观音’,但明明是妖精,说她是观音又怕真的观音发怒降灾,所以叫‘地观音’,地里出来的嘛。”

话到这儿,聂九罗差不多全明白了:“后来建市划乡,兴坝子乡分了乡东乡西,乡西恰好就是那座庙的所在,乡下人忌讳,所以不大去乡西,说那儿不干净?”

是这个理儿,但也不全是,老钱想了想,又做了补充:“这个是叫那什么……恶性循环,因为大家不大去乡西,所以那里发生谋财害命或者伤人案的概率就比较高,而又因为那里出过很多事,大家就越发不大去了,所以这日积月累的,已经成了一种习惯。跟庙的关系倒不大,再说了,现在知道‘地观音’这故事的,能有几个啊。”

聂九罗嗯了一声倚回靠背,刚听得入神,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什么时候坐直身子的。

顿了顿,仍觉得余味未了:“这故事挺有意思,比看庙有意思多了。”

今晚上写记录,她得把这条记进去,这一天本来过得有点寡淡苍白,因着这故事,瞬间添了彩。

得了客户夸奖,老钱心里美滋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