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章 一六五

大秦国师 故筝 9246 字 4个月前

对于救过自己的人,徐福当然客气真诚了不少,他浅浅地勾了勾唇角,算是给了赵成一个浅淡的笑意。

赵成怔了怔,不自在地别开了脸。

徐福将头转回来,再看向蒙恬时,他便发觉到了不对劲之处,蒙恬的脸色也太白了,蒙恬应当不像赵成那样是被吓白的……徐福皱了皱眉,当即上前两步,抓住了蒙恬的手臂,问道:“蒙将军受伤了?”

蒙恬也不遮掩,遂点了点头。

徐福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,只见蒙恬背后有着被尖石划上的痕迹。因为他身上穿着布甲,也看不清内里受伤到什么程度了。徐福犹豫了一下,道:“我们今夜恐怕要在此地过夜了。”

被震撼住了的士兵们这时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,有的忍不住发出了痛呼声,有的忍不住为死去的战友而落泪。好半天之后,才有人哑着声音问:“徐都尉,今日我们不先赶到城中去吗?”

“城中估计满是废墟,我们去做什么?你们且看前方,前方路狭隘,若是再度地动,我们便无处可逃,会被山体压个结结实实,不如先休息一夜,我们明日再启程往前。”眼看着都到棉诸的门口了,却不能继续往前,徐福心头也憋得难受。他们准备良多,在遭遇地震后都尚且如此。更莫说那些毫无准备的人了。

对于徐福的话,多数人都是没有异议的。

虽然刚才地动时,大家都慌乱得根本无暇去听徐福说了什么,但不可否认的是,那瞬间徐福说的话都没错。所以他们此时自然也信任起了徐福。

他们将东西收拾一番,很快在空地上搭起了简陋的帐篷,再生起火,将食物捡回来,洗一洗还能煮来继续吃。

天色渐渐地晚了。

大家本不是会惧怕黑夜的人,但是今夜却似乎格外的不同,他们看着不远处的黑暗,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对着他们张开了,所有人都忍不住将心高高悬起。他们大约明白,为何雍城地动以后,无人再敢回到城中去了。面对死亡,所有人都是一样的。

黑暗中,只能听见火焰噼啪的声音,其余的却是再也听不见了。

徐福抬起头,扫过他们的面孔。

他们的面孔都是紧绷着的,哪怕是距离地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,他们也依旧无法彻底放松下来了。

一种低落的情绪,在无形之中笼罩住了他们。

徐福知道这样是很糟糕的。但是要怎么解决呢?徐福头疼地皱了皱眉,只觉得眼前更晕了。

此时有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,出声道:“都尉,都尉能卜筮出……今夜还有地动吗?”此话一出,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徐福,他们的眼底明晃晃地写着期待。

可以说句毫不夸张的话,此时他们所有的精神寄托都在徐福的身上。他们都听说过徐福的名声,甚至有人见过徐福的玄妙之处,在面临地动的时候,他们也只有相信徐福了。至少还有个救命稻草可以抓住……不管真与假,这时他们都不会在意这些。

徐福心中一动,他嘴上没有拒绝。他知道,这是个很好的机会,驱逐他们身上的阴霾,最有效的手段,便是给予他们希望。自己来到这里,不就是为了做这个吗?

徐福沉静地点了点头,许久之后,人们才听见了他应声道:“好。”一个无比简短的字,但是却比什么都来得要让人心安。

徐福注意到他们或轻或重地舒出了一口气,更加面无表情了。

只有当他表现得面色如常,万分镇定的时候,才能也将这样的情绪传达给他人。

果然,没一会儿,当他们看见徐福的神色之后,便陆续放下了不少的心。

燃起的火堆渐渐旺了起来,周身得到温暖的众人,面上的疲色渐渐退去。

徐福看向了一旁的蒙恬,“蒙将军,不如我为将军看一看伤?”

蒙恬犹豫一下,脱下了身上的布甲。

徐福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药袋里,找了些涂淤伤的药,给蒙恬糊在了背上,那布甲有些破烂了,不过所幸为蒙恬挡住了不少的伤害,蒙恬身上的伤并不算重。

徐福给其他士兵也分了些药下去,不过他手头的药十分珍贵,加之易携带和保存,所以不能轻易给出去,后面徐福便打住了这样的举动,其他人倒也识趣得很,没追着徐福要。

夜空漆黑,无星无月,那股不安的气氛在徐福的插手之下,被深深埋了下去,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再次搅弄出来。

许是这样的夜晚太难熬了,有人又忍不住问徐福了,“都尉要用何法子来卜筮?”

“观天象,听地声,再辅以龟甲卜筮。”徐福嘴上道。但实际上他很清楚,这时候龟甲卜筮多半什么都卜不出来,首先,他已经身在其中,与自身相关的东西很难卜筮准确,其次,要详细得知余震在何时,余震是大是小,这样的本事不是他能拥有的,那是地震局才能测出的东西啊。徐福说的龟甲卜筮,纯粹就是扯淡,为了安抚人心罢了。

相比之下,他还不如相信科学,相信古代人的聪明智慧,以观天象和听地声来判别。

难是难了点儿,但是眼下再难,他也要使尽浑身的功夫将他们都安抚住,免得还未先救到棉诸的人,便先将自己给害死了。

众人有些激动,顿时七嘴八舌起来。

“我还没见过都尉卜筮呢……”

“是啊是啊,没想到这次来到棉诸,倒是有幸得见了……”

“都尉本事厉害,我等敬服不已!”

徐福淡定地从怀中掏出龟甲,就从火堆中捡出了木条,众人见他的动作,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,他们生怕不小心打扰到了徐福,他们看着徐福手中的龟甲和木条,就仿佛看着能拯救他们性命的宝物。

徐福曾经做过无数遍的动作,在这个时候被慢慢重复着,让徐福有种奇异的感觉。

他卜筮过那么多次,但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,被人寄予了所有的希望,那龟甲托在手中的感觉仿佛都变得沉重了起来。

木条与龟甲相接,滋啦啦——燃烧着的木条灼烤龟甲的声音。

这样难听的声音听在他们的耳中,简直是最美妙的声音。

他们都定定地看着徐福的手,仿佛那双手能将祸运都拨开一般。

徐福的手很稳,不久之后他抽出了木条,徐福看了一眼龟甲,压下心中的失落,面上不动声色,待到龟甲的高温降下来以后,他才伸手去摩挲了一番龟甲。

他就知道,那木条很可能什么裂纹都造不出来。不过因为这龟甲甲身本就斑驳,一般人也瞧不出来,徐福要糊弄住他们还是很容易的。徐福松开手,假装道:“你们不要慌乱,我再观一观天象。”说着徐福便扬起了头。而实际上,天上什么也没有,他也没有天文望远镜,可以让他看到更远的星宿。

徐福仰着脖子,其他人也跟着学他仰脖子。

不一会儿,他们的脖子都酸了。

这些人才依依不舍地低下头来,“都尉,可看见什么了?”

徐福没说话,又双手撑在赵成的手臂上,俯身去听地底下的声音,众人跟着俯身,这一听,还真的被听出来了点儿东西。

有沉闷的声音,稀稀落落地在地底下响起,真像是有地龙在撞击地面一样。众人暗自心惊,他们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,齐齐看向了徐福,他们咽了咽口水,紧张地等待着徐福说出接下来的话。

徐福并不打算欺骗他们,说接下来不会有地动了,你们安心吧。

与这样粗浅的欺骗方式相比,徐福认为,告诉他们会有地动更好,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心生提防,不敢松懈,万一真的地动来了,也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,从而造成大面积伤亡。但是太过粗暴地说有地动也不好……

所以徐福决定……

他掀了掀眼皮,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,“地动还会再有。”

众人脸色大变,惊骇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了,“都、都尉……还、还会有?”他们说完之后,见徐福的姿态依旧淡定,顿时又有些脸红,他们的年纪可都比徐都尉大,但是徐都尉如此淡定,反倒衬得他们如今的模样多么不沉稳了呢。对,对,不就是地动吗?他们不是活下来了吗?接下来哪怕再遭遇,也没什么大不了,就连徐都尉和蒙将军都还和他们在一起呢……

不需要徐福再多嘴说一句话,他们就已经先自我安慰了起来。

“还会有地动,不过不一定会有今日这样厉害了。”徐福这才补全了整句话。

他不能给他们太大的压力,万一让他们太过紧张就不好了,所以徐福想了想,就决定告诉他们,有地动,但是接下来的地动会比较小。在给予压力的同时,又让他们松一口气,隐隐觉得那地动会比今日小,那也没什么大不了,只要他们多注意一些,定然不会出事的。

不得不说,此时这些士兵们的心思,全都被徐福牵着走了,没有出一点的差错。

徐福将话说完之后特地好好观察了他们一番,最后确定他们身上的没有笼罩着什么绝望的气息,徐福这才彻底放心了。

夜色渐渐深了,倦意上来,徐福也有些撑不住了,白日里情绪起伏太大,又思虑过多,徐福的脑子里现在都好似有人拿脚在里头踹一样的疼,他按了按太阳穴,就这样不拘小节地躺了下去。什么地动不地动,此时在困倦的睡意跟前,徐福觉得都不算什么了。

他正要完全躺下去的时候,赵成伸手拦了拦他的腰,然后脱下外袍给徐福铺在了身下,赵成憨憨地笑道:“先生怎么就这样躺下呢?”

徐福也没力气再爬起来了,他闭上眼,轻声说了声“谢谢”,语气真挚。他是真的感谢在这样的时刻,赵成还会为自己着想,虽然不过是脱下一件外袍而已,也让徐福心里感觉到了暖意。

赵成和蒙恬睡在他的两侧,无形之中徐福觉得安心了不少。

而原本还放不下的士兵们,此时见徐福都酣然入睡了,也忍不住跟着躺下来入睡了。

不久后,便只余下火焰挟裹着树枝木条,燃烧起来的噼啪声在黑夜中,寂寞地响着。

棉诸周围无人敢来,就连动物也没了,清晨醒来你不会再听见鸟儿的鸣叫声。

火堆燃了一夜渐渐熄灭了,不少人都是被冻醒的,他们睁开双眼后,还不可置信地又眨了眨眼,仿佛能看到天空和日光,是一件能令人高兴得想要欢呼的事。

能让他们高兴的当然不是天空和日光,而是他们还能睁开双眼,他们还活着。

低低的说话声响在徐福的耳边,徐福睁开眼,便见士兵们面色轻松地低声交谈着,他们说着要如何去营救棉诸幸存者的事。怎么一夜过去,他们就完全不恐惧了?徐福撑着地面爬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