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五九卦

大秦国师 故筝 12102 字 3个月前

徐福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来自众人惊恐的目光。

惊恐肯定是会有的,徐福见怪不怪。他相面的功夫越发娴熟,基本不会出错,常带给人近乎神机妙算的感觉,自然有人会对他的能力生出点畏惧提防来。

不过这些并不重要……

徐福直接下了马车,问那女子:“可是昨日在客栈中叫住我的姑娘?我已经告知过她,离水远一些,怎么还会淹死在湖中?”说着徐福不由得皱起了眉。

那是一条人命啊!昨日那女子还在他跟前与他说话,俏丽动人的面容还在脑海里未能消散。

尽管他待人向来冷淡,但前一日还与你说话的人,第二日便死了,总不至于无动于衷。

他也想知道,为何他已经提醒过那女子,却不仅没有避开祸,反而让女子直接丢了性命。

陌生女子闻言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,“蔚娘父兄欲将她嫁往临镇,那个镇子哪里是什么好地方?那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!蔚娘与家中父兄抗拒,昨夜回去还大吵了一架,她兄长说绑也要将她绑到临镇去,后来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……”女子咬了咬唇,这才接着道:“……谁知今日我去寻她,便见她家中异常冷清,进去一问才知,蔚娘没了……说是失足跌落湖里,但入了夜,蔚娘好好的,哪会跑到外面去,还失足跌进湖里……我思及先生昨日所言,心中惶然不安,这才连忙赶来留住先生……”

柏舟四人听完,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。

熊义那方的人却是面色冷漠,丝毫不为所动,甚至还有人隐隐有些暴躁,不满于之前徐福说走便走,丝毫不等他们,而如今他们却还要留下来等徐福。

实在麻烦!

“徐先生……”柏舟忍不住出声。他是很想让徐福不要管这些事,耽误了功夫,但此刻他又说不出口来,于是只唤了一声就打住了。

其实已经不需要他来做抉择了。

徐福挑了挑眉,看向狭窄的街道上。只见天光初亮之下,那一头有几个人影攒动着。等他们快步走近了,众人才看清那是几个手持农具的男子。熊义这方的人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声,瞧着他们的目光带上了轻视和鄙夷。

但柏舟四人却将眉头皱得更深了。

那陌生女子一见这几个男子,顿时脸色就变了,怒斥道:“你们还来做什么?蔚娘如何死的,你们是打算说清楚了吗?”

为首的男子高声道:“你跑到这里来胡说些什么?”说完那男子还瞥向了徐福,眼中带着警惕。

越是小地方,便越容易碰上这样的人,他们对于外来的人,保持着绝对的警戒心。莫说昨日在客栈中为他着迷的男女了,一旦徐福触碰到这个小镇的底线,可能就会遭到整个小城镇的围攻。

跟这些人讲秦律是讲不通的,他们往往并不奉行秦律,不尊官府,他们更为奉行族中家法,或是城镇上共同立下来的规矩。

徐福为何会知晓这些,都是因为他上辈子出门游历时,不慎去了大山里的一个小村庄,险些将全村庄的人都得罪了,若不是他利用这些人的愚昧,耍了一手神棍功夫将他们唬住了,他有没有命离开那里都还不好说。

熊义的人还真不能小瞧他们。

柏舟四人对视一眼,暗自捏了捏腰间的匕首。

徐福的目光从那几人身上梭巡而过,出声道:“时辰不早了,我们该启程离开了。”

柏舟四人松了一口气,准备护卫着徐福转身上马车。

那陌生女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,嘴唇哆嗦着喊道:“先生……先生不管吗……”

桑中忍不住出声道:“姑娘,这事本来与我们先生就无干系,昨日出言,也不过是随手帮扶一把。我们还有事在身,这样的家务事,我们管不了。”

陌生女子怔怔地望着桑中,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。

为首男子笑了笑,低声用听不懂的土话说了句什么,但看他脸上遮不住的得意,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话。

徐福转身上马车,眼看着马车就要动了,陌生女子忍不住扑倒在了马车边上,竭声道:“先生为何不肯伸手……先生……蔚娘死得冤枉……”

那陌生女子哭得极为凄惨。

熊义见状,笑了笑,说了句,“原来也是个伪善的人。”这句话当然是冲着徐福去的。

徐福也听见了,但他脸色变也未变,只是目光又一次从那为首男子的身上,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,声线依旧清冷,给人以疏离之感,“不必慌乱,这世上所有事都是讲究因果循环,报应轮回的。那位姑娘无意中丧命,总有人会付出代价的。”

徐福的声音很好地抚慰了那陌生女子的情绪。

女子怔怔地望着站在马车上徐福,看着徐福掀起车帘进去,看着他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,看着马车又骨碌碌地转动起来……

女子好半天才从清冷的声音从惊醒过来,“……因果循环?报应轮回?”女子口中喃喃念道。

为首男子嗤笑一声,抓紧手中的农具,带着人转身便走。

熊义放下车帘,也示意车夫赶车离开。

只是他的马车才刚刚掉了个头,便陡然听见一声惨叫,随后便是一阵嘈杂声响起。

“停住马车。”熊义忍不住出声道,同时还掀起了车帘,朝后看去。

只见那为首男子此刻正倒在地上,头上血流如注,旁边的人围着他大呼小叫起来,场面慌乱失控。那女子站在不远处,也呆住了,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熊义无意识地张了张嘴。

他身后的门客也惊了一跳,道:“这徐福……怎的说话如此诡异?”

好端端的一个人,转个身就磕破头了,看上去竟像是没命活了一样,岂不是正如徐福上马车所说的那样,因果循环、报应轮回,那个人总会付出代价吗?

想一想,门客陡然觉得自己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,心肝都忍不住发颤。

熊义半晌才合上嘴,他神色微微恍然,对那车夫道:“走……”

车夫驱着马车继续向前,将身后嘈杂的声音远远抛开……

而这厢马车上,徐福也听见了嘈杂声,只是他没有掀起车帘回头。他以为是那几人打起来了,他可是丝毫不想掺合进这样的麻烦里去,女子死得可惜,但也只有可惜了,他不能强出这个头,弄不好还反而污了人家的名声。

桑中的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,似乎因为过于惊骇,还有些失声,“徐先生说的应验了!有个人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了……”

“……这么快……”这是柏舟都压不住惊骇的声音。

坐在马车内的徐福怔了怔。

有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了?他真没那么高深的功夫,能预言到这一步,如果真的说谁死谁就死,那他要么被所有人高高捧起不敢得罪,要么他就被人直接弄死了。

他之所以会说因果循环,只是顺口从佛家那里借来一句话屁话而已。

当然他也相信,恶人自作孽,必然是不可活的,如今老天不收他,以后他也终会因为自己的恶行而丢了性命。他那么一句话,本是宽慰那陌生女子的,如今却误打误撞,成为了众人眼中一语必中的神秘箴言。

徐福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
难道冥冥中,他的功夫往上涨了?

柏舟也有些恍惚,他不自觉地将马车驾得快了些,等熊义的车夫反应过来,拼了命地往上追赶的时候,不幸地发现……他、又、追、丢、了!

而熊义的其余手下也陷入了一片恍惚之中。

心中不自觉地对徐福升起了畏惧之情。

·

离开这座小城镇不久,他们便逐渐入了蜀地。

道路也的确变得崎岖了不少,徐福坐在马车里刚眯上一会儿,就被马车给颠醒了。

车帘突然被掀起,露出柏舟那张冷冰冰的脸来,“徐先生,要弃马车了。”

“弃马车?”徐福的目光越过柏舟的肩,往前方望去,那是一条狭隘的小道,蜿蜿蜒蜒朝着山脊蔓延而去。无疑,马车是过不去的。就算是马儿挤了过去,也很难在山上奔走。

这才是真正的翻山越岭啊!

全靠腿啊!

已经走到这里来了,徐福再不乐意也没用,他下了马车,不由得问道:“那马车和马怎么办?”

“附近有驿站,留在这里,会有人来带走的。”

徐福点点头,看着柏舟他们将包裹行李都从马上拿了下来,徐福也拿上了自己的包袱。

幸好,他脚上的鞋履是嬴政特地吩咐人做的,走起路来舒服许多,比他刚重生到这里的时候穿的鞋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。走起山路来,应当是不至于会磨脚的。

徐福跟着柏舟四人先一步往山上走了,而等熊义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之后,熊义望着面前狭隘的小道,和不远处高耸崎岖的陡峰,脸色瞬间变了。

那道路崎岖,马车颠簸得他浑身伤口都疼了,这也就罢了,谁想到后头还有如此晴天霹雳等着他……

熊义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亲爹,是不是也有失手卖儿子的时候。

·

徐福实实在在地翻了几个小山坡,等他见到人烟时,放眼前方已是一片平坦了。

徐福松了口气。

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天府之国啊。

柏舟前去找了户农家,求个休整的地方,也好停下来等一等熊义。

熊义虽然挺烦,但他好歹是昌平君的儿子,比起一个小小的太卜丞,他在蜀郡更能说得上话。秦始皇之所以会说出,有人与他同行,若遇危险,便让那人挡在前面,估计也正是这个用意。借着熊义身上的价值,先好好使用一番。

徐福觉得自己窥到了秦始皇腹黑的一面。

他当然不知道,若是能亲自前来,嬴政早就让熊义哪儿凉快死哪儿去了,也幸而熊义长了一张炮灰脸,嬴政打心底里认为,徐福不可能看上这么一只猪头,而后才放了心,任由熊义跟去蜀地被徐福利用。

徐福在农户休息了一夜,第二日上午,他才见到了狼狈不堪的熊义,熊义的那些手下也是个个累得脱了形,嘴唇干裂,双目无神,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爷了一般。

甘棠笑了笑,嘴损道:“这些个平日里都大门不出跟娇姑娘似的,现在不过来个蜀地,便要死要活的了……”

徐福暗道。

若没有这四个侍从,说不得他便也与熊义一样了。等回到咸阳城,他实在得好好感激秦始皇一番,没有秦始皇的贴心准备,哪有他现在舒适悠哉的模样,还能游刃有余地欣赏着熊义的疲态。

熊义在旁人的搀扶下,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徐福的面前。

他一身白衣脏得不行,徐福将他从头打量到脚,原本矜贵傲气的熊义公子,此刻在徐福面前却感觉到了窘迫,熊义不自觉地缩了缩手脚,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喘急的气息,“……徐太卜是何时……到的?”

“昨日,已经歇了一夜了,正在这里等着熊典事呢。”

熊义压下胸中不平之意,问道:“此处距离蜀地还有多远?”

“已经入蜀地了,只是要见到郡守,还要走上一段路。”接话的人是柏舟。

熊义没有与柏舟说话的兴致,但见徐福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,于是只能闭了嘴。

想到那蜀郡郡守,再一瞧面前的农户,熊义暗自咬了咬牙,道:“不如我们便直接行到那蜀郡去见郡守,届时便可好好休息了。”这农户瞧上去破烂不堪,如何能休息?熊义眼中飞快地闪过淡淡的嫌弃之色。

徐福没注意他的表情,只是有些惊奇。

熊义喘得都跟狗似的,竟然还坚韧地要求继续前行?这不大像是熊义的作风啊。

徐福又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。

熊义不自觉地又缩了缩手脚,总觉得在徐福面前暴露了拙,实在丢脸。

“熊典事啊,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,夜夜难以入梦啊?”

你是不是夜夜难以如梦啊。

多么熟悉的话语。

前两天才听过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