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四七卦

大秦国师 故筝 9060 字 4个月前

此时嬴政便有些后悔,一念之差留下了这个祸害,若是没留下,也就不会有宫人抱着胡亥前来,再度破坏他与徐福的独处了。

嬴政半天不出声,那宫人脸上惶急之色更甚,却愣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。

徐福伸手探了探胡亥的额头,一片冰凉,徐福皱了皱眉,道:“胡亥公子浑身冰凉,如何不去请侍医?”

徐福开了口,嬴政这才跟着开口道:“去请侍医。”他的声音沉稳有力,瞬间安抚了那慌乱的宫人,内侍疾步出去请侍医,不过一会儿的功夫,侍医便到了。

侍医不知为何,见着徐福那张面孔之后,只当是秦王请他来为徐福瞧病的,于是上前来行过礼,随后便要伸手去抓徐福的手,徐福愣了愣,连忙抽走手,指了指宫人怀中的胡亥道:“侍医当为胡亥公子诊治。”

嬴政脸色一沉,对于侍医不由分说便去抓徐福手腕的举动十分不满。

侍医察觉到嬴政的不悦,满头大汗地又去拨开宫人怀中的襁褓,为胡亥看病。

那日在甘泉宫中,胡亥便有些不适,只是毕竟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担忧胡亥的,所以一拖就拖到了今日,人家是发高热,他却是额头发冷,身子颤抖,叫声嘶哑,两颊红得过分,原本白嫩嫩的模样,顿时就变得可怜至极。

侍医为胡亥诊治过后,当即抖着手开了药。

侍医哑声道:“胡亥公子风寒入体,要驱逐出去恐有些困难,胡亥公子又太过年幼,若是熬不过去,恐怕……”说着那侍医便双腿一软,跪倒在地面上。

这赵太后才刚刚薨逝,这边王上的幼子又患了病症,也不知能否救回一命……

如此不幸之事加在一起,王上岂不怒极?他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,恐怕就系在胡亥公子的身上了。

徐福闻言,脸色微微一变,他叫那宫人到跟前来,随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襁褓中的胡亥,胡亥依旧哭得嘶声竭力,脖子都红彤彤一片……小孩儿哭成这个模样,的确引人怜惜。小孩子五官还未张开,徐福难从胡亥脸上辨出祸福来,也不知是他本事不足,还是胡亥这一次定然有惊无险。

见徐福对胡亥如此上心,嬴政便厉声道:“如何止住公子啼哭?还不快快先去准备!”

侍医忙从地上爬起来,先吩咐人去熬制药物,随后又准备教宫人如何安抚胡亥,不然等病好了,嗓子也要哭坏了。

谁知侍医刚一转头,就发现胡亥已经到了徐福的怀中。

“轻轻拍打幼童后背,低声轻哄……”侍医越说脸色越发尴尬,他已在秦王身侧见过无数回这少年,他一直将少年视为秦王身边得宠红人,如今嘱咐对方如何抱小孩儿,侍医总担心对方以为自己故意折辱他,所以口中的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卡壳了。

胡亥虽幼,体重却并不轻。

徐福双臂酸软,抱得微微有些吃力。

嬴政见状,直接伸手将胡亥截了过去。

侍医顿时闭了嘴,更不敢嘱咐秦王如何抱孩子了。

嬴政此时才有了个做父亲的模样,偏偏他除了扶苏刚出生时,便再也未曾抱过孩子,此时将胡亥接到怀中,本来也只是不希望胡亥给徐福又添劳累罢了,谁知那样软绵绵的孩子托在怀里,倒是让他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了。

堂堂秦王,谁也不惧,却唯独抱不好一个孩子。

徐福比嬴政有经验多了,以前的师弟师妹不是白抱的。

他站起身来,目光紧紧盯着嬴政怀中的胡亥,然后伸手从下面托住了嬴政的手背,他抓着嬴政的手往上移了移,“这里才是。”

侍医松了一口气,终于不用亲眼见证秦王如何摔死自己幼子的惨案发生了。

嬴政没思量那么多。

他只感觉到了冰凉柔滑的手心贴在了他的手背上。

嬴政心思不自觉地飘忽了起来。

从前他都认为,欲望不过出自人的本能,他会有欲望,却不会有动情这玩意儿,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体会到这种滋味。在他看来,只有野兽才会控制不住自身的欲望与情感。偏偏他的认知从第一次做梦开始,就在被打破了,直到如今,已经统统被打了个粉碎。

嬴政不受控制地被徐福牵引着走,他总算改正了一下自己抱住胡亥的姿势。

也许是受嬴政一身气息的压抑,胡亥抿住了小嘴,瞪着眼看嬴政,倒是不敢哭出来了。

药被端上来,放凉一些之后,便被嬴政端起来,粗暴地递到了胡亥的嘴边,胡亥年纪那么小,哪里会喝什么药?

侍医颤颤巍巍的,不敢说话。

看来,他还是要看着秦王幼子如何惨死于秦王手中……

他会被灭口吗?

看着胡亥公子活生生被呛死。

侍医觉得心好累。

徐福憋不住了,他没喂过小孩儿,但他见过别人喂小孩儿的样子,起码得有个勺子?这个地方没奶瓶,当然也不苛求了。徐福又伸手托住了碗底,阻止嬴政一股脑儿地给倒胡亥脸上。

“有调羹吗?”徐福回头问宫女。

宫女一脸茫然。

倒是侍医赶紧从箱子里取了个形似木勺的玩意儿出来,徐福捏到手中,清洗一番,这个时候没有消毒之说,徐福皱了皱眉,见勺子冲洗干净了,又用热水烫一烫,这才从嬴政手里托着的碗中舀起一点药,喂到了胡亥的嘴边,小孩子大都没有甜苦之分,胡亥咂了咂嘴,将药汁全部喝进去了。

不多时,碗就见了底。

侍医松了一口气,用恍若看救世主般的目光望向了徐福。

徐福将木勺还给侍医,低头又去打量胡亥的脸色。

喝下去的药,不知见效快不快,但徐福发现,药汁喝多了,小孩儿肠子太直,一下子就见效了——胡亥在嬴政怀中尿了!

嬴政的半只手臂瞬间就变得湿湿嗒嗒了,殿内的地面上还湿了一些,胡亥不舒服地在嬴政怀中蹭了蹭,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。

而嬴政脸色冷凝,徐福甚至怀疑他可能会气极到下一刻将胡亥扔下去。

不过最终嬴政还是没有将胡亥扔出去。

宫人跪在地面上,连忙伸手去接胡亥,一边惶恐道:“奴婢立刻为胡亥公子换洗。”

嬴政撒手将胡亥交出去,胡亥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释放了出来,宫人战战兢兢地抱着胡亥到火盆边脱去衣物,另有宫人又连忙打热水过来,胡亥的哭声将他们催得马不停蹄。

侍医还跪在地面上,不敢起身,哪怕方才的尿液也溅到了衣袍上,侍医也只能自我安慰,不是谁都能被秦王幼子一泡尿浇到身上的。

或许是挨嬴政挨得近了,徐福便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上了味道,两人齐齐皱眉,选择了沐浴。

甘泉宫那头凄切冷清。

咸阳宫这头鸡飞狗跳。

而在遥远的,前往蜀地的路途上,吕不韦病倒了,昔日意气风发的吕相,如今却仿佛苍老了十来岁,他虚弱无力地依靠在吕夫人的身上,夜夜入梦,他都会忆起他从一代商贾,成为一代相邦的过程。

秦国相邦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!

都过去了,都过去了……他要丢命了……也许胡姬为他生下的那儿子,也将陪他一同殒命……吕家,焉有未来?

吕不韦情绪激烈,咳得越发厉害,甚至见了血。

曾经在咸阳城中如何不可一世,谁又能想得到今日落魄呢?担忧与暗恨折磨着吕不韦的内心,他竟是流下两行泪来。

着素服的青年踏回府中,摒退下人,独自进了书房。

他拉开柜中暗屉,从里面取出一卷竹简来。

在奉常寺中压抑已久的笑容终于在他脸上绽开。

徐福已数日未至奉常寺,无一人知他发生了何时,就连刘奉常也丝毫不过问徐福下落,苏邑更是脸色难看,显然担忧至极。徐福究竟如何了,那不是很清楚的事了吗?

徐福无本事却做了太卜令,教人不服!

王柳蠢笨,输于徐福手中,可他不会,他聪慧多智,又有几分真本事。青年脸上笑容更甚,仿佛那太卜令之位就在眼前,伸手便可得。

他缓缓展开竹简,便让他瞧一瞧,徐福在其中写了何等谬论吧!

他先时脸上的笑容还十分灿烂,只是看到后面,他脸上的笑容陡然就消失了。

“不……怎么可能……怎么可能……既如此,他为何还会择这一日?他早就料到……”

他放下手中竹简,满面惊骇之色,心中甚至生出隐隐的恐惧来,再想到之前奉常寺中传言纷纷,都道那看守人已经在牢狱中交代了个干净,幕后之人已被发现,只等蜡祭之后处置。

如今蜡祭已过,却又出了赵太后之事,待到赵太后下了葬……

他不敢再深思下去,匆匆合上竹简,塞进暗屉之中,关门退出了书房,府中下人只见他行色匆匆地离了府,皆是惊疑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