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三六卦

大秦国师 故筝 10204 字 4个月前

就在他忐忑不已,身体都微微颤抖的时候。

嬴政看也没看他一眼,带着徐福走了。

半晌,王柳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看着徐福的方向,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。

接下来几日,连续上演的都是这样的情景。

几天过去之后,嬴政倒是终于召见了王柳一次。这日徐福恰好也在殿中。

嬴政右手摩挲着桌案上的竹简,头也不抬地问王柳:“你所言祸乱,如何未见发生?”

王柳登时冷汗涔涔,“这……这定是有的。”他死死地咬住了牙根,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嬴政的面容,他害怕对上那双含着冷意的双眼。

“那祸乱在何方?因何事起?你可知晓?”嬴政的声音更冷了。在嬴政看来,王柳不过是个半吊子,偏偏还要与徐福争个高低,徐福同他前往加冠礼上,同出生入死的时候,王柳其人还不知是在哪个地方窝着呢。

就这样,也配拥倨傲之态?

王柳更加惊慌了,他哪里能在短时间内,卜出那样详细的信息来?

“不、不知。”王柳气息微急,声音都有些颤抖。

“那你现在认为自己是卜对了?还是卜错了?”

这句话哪里敢轻易回答?王柳自然是坚持自己所想的,但到如今,完全没有应验,他又怎么敢说卜对了?若是先认输说卜错了,他又怎么甘心?那时王上是否又会发怒降下惩罚,那也未知不可。

王柳心生一计,咬牙问道:“敢问徐太卜所卜,是否应验?”

嬴政脸色陡然沉了下来,“大胆,如今是寡人在问你。”

王柳死死咬着牙,目光定定地看着徐福,眼中还带着几分挑衅。他认为,若是他都卜错了,那徐福也一定不可能卜对。

徐福全然没有要避开王柳目光的意思,他直直对上,反问王柳:“你见过有谁说生马上就能生个孩子出来的吗?”徐福的目光里浓浓透着“你是不是傻”的意味。

王柳被气得够呛,想要问嬴政,那徐福算作是赢还是输,却又不敢如此问嬴政,他是真的心中对嬴政怀有畏惧。就好像动物天生惧怕自己的天敌一样。在这样一个时代,越是贵族世家,便越讲求等级制度。王柳在秦王面前,如何能不慌?

或许正是巧合,不等王柳再开口,那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宫女,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,哑声道:“侍医那里命人来说,胡姬、胡姬有孕了,却不知为何……有、有滑胎之象……”

嬴政皱起眉,心中暗骂了句没脑子。

胡姬有孕之事,所知之人甚少,他本来也没打算公告出去,只等手中事情解决完毕之后,他便会让胡姬连同腹中胎儿一起消失。却没想到胡姬竟然想出这等招数,借机将事情闹大,企图让嬴政留她一命。

那宫女口中之言一出,其余人神色各异。

徐福脸上很快浮现几丝笑容,他低头看向王柳,“王太卜可满意?”

王柳脸上的表情僵硬无比,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。他才刚刚质疑了徐福,便就得知了这样的消息,教他如何不怄气?

嬴政心中的不悦很快滑过,他伪装出喜悦又痛心的神色来,问那宫女:“胡姬有孕了?怎么有滑胎之象?传寡人令,再派两名侍医前去,务必好好保重胡姬身体。”

宫女感恩戴德地出去了。

嬴政瞥了一眼旁边的赵高,赵高会意,悄无声息地便出了殿门,处理后续事宜去了。

随后嬴政才转头看了看王柳,“王太卜如今可还有话说?”

王柳恨恨咬牙,“这次比试,算是我输给了徐太卜。”

嬴政点头,“那第二轮,便为秦国百姓卜一卦吧。”

王柳闻言,心中的失意很快就被压下去了。为秦国百姓卜一卦?若是他赢了,这样的名声传出去,岂不是更能得民心?那时,他的位置还愁得不到提升吗?徐福又算什么?

王柳很快抛开第一轮失败带来的愤怒和嫉恨,他冷静下来,问嬴政:“王上,是否仍是现在便开始用占卜?”

嬴政“嗯”了一声,又命人去准备王柳惯用的物事。

而徐福也突然开了口,“王上,我也想要用我之前的龟甲。”

嬴政拧了拧眉,“可那不是已经损坏了吗?”

徐福依旧不更改自己的坚持,“损坏也无事。”

王柳闻言,从旁冷笑。占卜之人,却是连自己的龟甲都损坏了,就好比将军失了虎符,士兵丢了兵器。损坏也就罢了,换个龟甲用着便是,偏偏徐福还要学他,用上平日惯用的物事。那破损的龟甲,又还能占卜出个什么东西来?拿这等玩意儿去请示先灵,岂不是惹得祖宗不悦?

嬴政拗不过徐福的意思,马上也派人去为徐福取来。

王柳压下心中不屑,暗自盘算着一定要在这一轮,好好打压徐福一番,好让王上见到,究竟谁才是有本事的那个人。

龟甲占卜前的流程照旧。

嬴政也没那么多闲心盯着他们占卜,他一边看手中竹简,时不时地才抽出空来,朝那两人瞥上一眼。

不多时,依旧是徐福先站了起来。

王柳今日就稳得住气多了,连看都没往徐福这边看一眼,只一心忙着自己的。

这是铁了心要想要压在他头上啊?徐福看了看王柳,心中诧异。

嬴政见徐福站起来,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竹简,问道:“如何?”

徐福脸色并不太好,甚至说,有一些凝重,但因为那丝凝重太细微了,所以嬴政盯着徐福的面孔,看了半天,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。

难道为秦国百姓卜的这一卦,还有什么意外不成?

“王上,据卦象看,有祸的不是王上,而是秦国百姓。”

听见徐福前半句的时候,王柳心中嗤笑了一声,徐福这句话在他听来十分刺耳。

“有何祸?”嬴政脸色微变,现在他身为秦国之主,当然更关心百姓之事。

徐福却摇了摇头,“难查。”这回可不是他在装逼,而是他真的很难从卦象上得到更多信息了。曾有人说,算命的就是在窥探天机,但天机哪里是那么好窥探的?一旦被你窥破了,那恐怕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。占卜是能预知未来,但并不代表,你可以预知所有详细的信息。若真是那样,世间会卜卦的相士,岂不是要上天了?

王柳听了,心中更是嗤笑不已。徐福与他又有何异?他之前卜算不出更为详细的信息来,如今徐福不也一样吗?且看王上斥责于他!

不过王柳注定又要失望了。

嬴政对徐福的信任度早已拔高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高度,听见徐福这样说,嬴政只觉得事情有些严重,他不再浪费时间在王柳身上,直接起身对徐福道:“随寡人来。”

还兴奋地等待着徐福挨斥责的王柳,愣了愣,没能适应这样不按常理来的变化。

他又猜错了?

王柳又被泼了一盆凉水。

……

“此言属实?”一将徐福带到另一处偏殿去,嬴政转过身来便问。

“属实!”徐福重重咬字。这种事,他怎么会开玩笑?

那卦分明就是凶卦!

若是稍有不慎,便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吉卦,偏偏徐福曾经也遇见过类似的卦象,所以才没有忽视。而且这也就罢了,他用的是之前损坏了的龟甲,那龟甲之上还带有裂痕,格外深仄的一道裂痕,组合进卦象里,就让卦象变得越发险峻了,但也正是这条裂痕,才让卦象有了可补救之机。

但现在连祸是什么都不清楚,又如何补救?

徐福也忍不住皱了皱眉,倒是与他对面的嬴政,表情极为相似。

“百姓身上能有什么祸?无非是天灾。”嬴政突然道,然后他思维清晰地顺着这条线推理下去,“天灾便是干旱或多雨,还有,如今已要入冬,若是降下霜雪,极易冻死冻伤百姓。而,则无非是兵祸,又或是徭役。寡人并未征丁,何来徭役?与赵国之役,结束不过一年,秦国威慑尚在,谁还会在此时来与秦国为敌?”

“那便只剩下天灾了。”徐福接口道。

“正值入冬之际,干旱不可能,多雨有可能,但最有可能的是降下霜雪!”嬴政迅速一口择定。

徐福都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,怔了怔,才接上道:“应该是如此。”

嬴政这才松了一口气,“早做准备,应该是来得及的。回去吧。”话已说完,嬴政便挥了挥手,又带着徐福回到了之前的殿中。

而这时王柳也刚好卜完了卦,他信心满满地站起身来,对嬴政拱手道:“王上,徐太卜方才所言,实乃胡言!柳方才从卦象上所得,何来的祸患?这一卦分明是个吉卦!”

吉卦?

嬴政心中顿时不屑至极。

徐福认为无祸患时,王柳偏说有祸患,却又得不到印证,而徐福已经将祸患向他讲明时,他偏又说徐福是胡言乱语。实在可笑!

“吉卦?那你便说说你这一卦,何处有吉了?”

“百姓安乐,便是吉卦。王上加冠,百姓欣喜,也是吉卦。”

对于普通百姓来说,吃喝富足,那的确便是吉卦了,秦国少缺粮食,百姓生活大都富足,如今应要扯到吉卦上,虽然并无不可,但始终显得牵强了些,而且王柳那张嘴实在不太会说话,他这么一串话听起来,倒像是单单在拍嬴政的马屁了。

嬴政心中愈发瞧不起王柳,面上却是不发,只是沉沉道:“上一轮,分不出个输赢来,那便这一轮再来印证。”

王柳信心满满,脸上还挂着笑容,“喏!”

嬴政将人打发走之后,转头问徐福:“他处处针对于你,你只要他做你仆人便可?”依他看,不仅得让王柳做了仆人,还得让他倒个大霉才更为解气呢。

徐福压住打呵欠的冲动,低声道:“嗯,够了。”当初王柳怎么对他的,他怎么还回去就好了,又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。

既然徐福已经有了决断,嬴政也没有再问。

徐福这厢慢慢压下困意之后,才陡然反应过来刚才嬴政这样问自己,那不是变相说明他已经在心底判定王柳输了吗?